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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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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

提及劍骨,沈妄的表情有些波動。

他腳步不受控制的朝顏渺走近些,似乎這樣就能將她眼中掩藏起的情緒看清楚。

“當初是沐長則在刑隱司中做了手腳,師姐既肯傳無名信件告知我,讓我為風潯州多加提防,為何卻遲遲不願露面,直到今日才願見我?”

顏渺依舊垂著眼。

許多年過去,沈妄顯然不如從前那般好糊弄。

她望向天幕下的蘆枝樹,再向樹下的無名墳冢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好一會兒,她擡眼,繞過沈妄的問題,反問他道:“那你呢?你既當初就知道是我,卻直到今日才放出靈脈的消息,引我前來?”

巽風崖端安靜了一瞬,天邊的光線已將西沈。

蘆枝樹重又晃動,枝葉蕩漾出沈沈的影,投入沈妄的眼底。

他輕聲問她:“若我早些放出靈脈的消息,師姐會願意早些來見我嗎?”

“若是早些知道靈脈在你這裏,我啊……”

顏渺故意頓了頓,看著對面人不自覺間繃緊的面色,笑的輕快,“沈妄,你想聽我說願意,是不是?”

本聽到她上句話後漾起微光的眸子虛晃一瞬,顏渺心覺不對,才退後一步,衣袖已落於人的掌心。

枝葉的沙沙聲空響在崖端,清冽的霜雪氣息與血腥味混淆作一處,陡然旋繞在她周身。

像是生怕碰碎了她,沈妄的力道很輕,垂下的手卻牢牢攥緊她的腕,不肯給她留下一絲一毫可以逃離的餘地。

顏渺動了動手腕,未掙脫,眼眶卻不自覺洇濕了。

有那麽一瞬,她的情緒幾乎游走在失控的邊緣,卻忍住了,硬生生又扯拽回來。

顏渺在他懷中掙紮一下,輕喚一聲他的名字:“沈妄。”

身上的力道更緊了些,胸腔裏有什麽在劇烈湧動,禁錮著的腕處生出一道涼意,刺得人發麻,順著脈息一路蔓延至心口。

顏渺緩過神色,袖中符紙落在掌心,凝起一道符印。

耳畔響起一句輕聲的問:“所以師姐,你會說願意的,對嗎?”

掌心的符印有一瞬的凝滯。

顏渺沒有回答。

符印驟然自掌中掠出,耳畔的喘息沈重一瞬,身上的力道卻半分沒有松下來的意思。

見沈妄仍不肯松手,顏渺指骨微曲,掌中符紙化作利刃,正刺向他肩背。

利刃脫手,顏渺未想他竟躲也不躲,手下一片濡濕,沈妄的衣衫染上血跡。

顏渺趁著力道松動自他懷中掙開,一手攥住纏在腕上的無色絲線。

流下的血是熱的,她的手腕卻僵冷,好似才浸過寒潭的冰。

手側本便粘著沈妄身上的血,絲線劃過,又在她掌中勒出一道血痕。

絲線被血染紅,另一端正繞在沈妄的腕上,自他腕骨處破出,隨著脈搏一起一伏。

扯拽之間,沈妄的指尖也同被絲線割傷,他穩了穩呼吸:“師姐身上的靈脈才融合在一處,還是不要輕動的好。”

“你在靈脈上動手腳?”

絲線順著腕骨處的脈息攀爬而上,顏渺擡手撫過心口,冷聲道,“你在那半截靈脈上加諸了一道自己的靈脈,又讓它融在我的身體中。沈妄,你想綁住我?”

自沈妄身上剝離出的靈脈緩緩湧動在體內,力道輕柔,卻不容她有半分的抗拒。

腕上的血潺潺流下,染紅了半只手掌,沈妄望著她,神色認真:“是師姐要說願意的,現在又打算反悔嗎?”

顏渺:“?”

等等?她說什麽了?!

天色已將擦黑,透落在沈妄睫羽上的光線也暗沈下去。

“師姐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
昏暗的天光裏。沈妄的目光帶著幾分怯意,“我只是害怕,怕又一次找不到師姐……你不要生我的氣。”

顏渺:“……”

不是有意的,那難道是她自願的嗎?

可她對上沈妄染著委屈的眼神,一腔怒火忽而再難燃下去。

還有沒有天理了?

天光昏暗,絲線漸漸消散,北地的秋風染著寒意略過身畔,顏渺打了個寒戰。

察覺到她的顫抖,沈妄的眸光閃爍一下:“北地太冷了,師姐,我們去藥谷好不好?”

“等到去藥谷,讓元織為你診脈過,我再去找沐長則,定然能拿回你的劍骨。”

顏渺怒氣難消,冷淡拒絕:“沈妄,我們已遠非是在當年,我不會同你走的。”

她擡腳便走,又聽得沈妄極輕的一聲喚:“師姐。”

胸腔中的靈脈湧動不休,顏渺轉手揮開欲牽住她衣袖的手,掌心不受控制的,帶出一道靈力。

身後人冷不防被那道靈力擊中,口中落下一道血來。

沈妄晃了晃身形,卻半步也不曾退後。

可他的目光仍望著她,眼睫微顫,倏然倒落下去。

顏渺瞳孔微縮:“沈妄?”

她方才並無傷他之心,與其說沒有,倒不如說,如今她根本無法調用體內的靈力。

方才那道揮出的靈力,分明來自沈妄在她體內埋下的那道靈脈。

想到這裏,顏渺瞧一眼倒在地上的人,心下了然。

只是她看過一眼才發現,他的衣衫上早已經血跡斑駁。

想到他身上的傷幾乎都是出自她手……還是有些慚愧的。

大抵是良心作祟,顏渺停住腳步,暫將他的故意為之裝模作樣拋在腦後,轉回去扶人。

沈妄的身量比從前高了許多,身骨卻似乎沒重多少,縱然顏渺如今修為近乎全失,也依舊能撐得動他。

他很瘦,重量幾乎都長在骨頭上,睫羽遮蓋的眼下泛著一片淡淡的青,看起來像是許久都未曾睡過一個安穩的覺。

摸了枚糖丸出來,口中是一片令人愉悅的甜,顏渺捏起符紙。

其實她的行蹤沒什麽不能為人所知。

她只是不太想讓沈妄見到她這些年居住過的地方……比如腳下這方四面透風的破廟。

但她也的確沒什麽別的地方能去。

找來細布包紮過沈妄身上的傷處,顏渺看著放在草席上的奪霜劍,嘆一口氣。

廟門忽而被風卷得劈啪兩聲,月光順著門扉照落進來。

顏渺眼睫微斂,摸上袖中符紙,繞過外側的佛龕。

風聲伴著叮叮當當的動靜響起,將破廟內的響動遮掩下了。

顏渺未能留意到草席上沈妄發出的動靜,只見到立在破廟的門前的影子將光亮擋住三分。

院子裏沒有燈火,月光堪堪照亮踏夜而來的行客,淩雨時立在門外,手中提著一壺酒,正望向她,眉目泛冷。

以防遇見宗門舊人多生事端,顏渺自疇昔山回來時用過換形術,她整理好表情,對淩雨時揖禮。

“仙長。”

逆著如水月色,淩雨時瞧她,目光凜如冰霜。

看著面上將掉冰碴子的淩雨時,顏渺眨眨眼。

在徊生境時候,她有什麽地方得罪過她嗎?

似乎沒有。

那應該還能活。

顏渺直起身體:“仙長,好巧啊。在幻境時,還未來得及謝過仙長救命之恩。”

淩雨時冷笑一聲:“是啊,夠巧的。”

顏渺頭皮發麻。

還未等她再想出說辭,刃光照亮冷寂長空,長刀似夜幕明燈,刀刃直映出淩雨時那雙泛著冷的眼。

光影交融又錯落,他們隔一道門檻分站在兩端,折晷橫跨過那道明暗分割的影,橫在顏渺的頸側。

淩雨時望著她,嗓音好似被寒潭水浸過:“顏渺,五年前你能死在沈妄的奪霜劍下,那五年後的今日,就死在我這柄折晷刀下如何?”

顏渺:“……仙長何必動怒。”

她也不是很想死。

淩雨時咬牙切齒:“多少人想死在折晷底下都沒有機會,我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說遺言,你可要好好說。”

顏渺:“……說,我說,你先把刀放下。”

折晷的刀意太盛,離顏渺的脖頸處尚有一段距離,卻已然她頸側留下一道惹眼的紅痕。

淩雨時猶豫一下,瞥見那道紅痕,收起長刀。

雖收了刀,她仍冷眉冷眼的:“你若想逃,可就半柱香都不剩了。”

顏渺終於松下一口氣。

五年過去,淩雨時的修為早已今非昔比,刀法更是放在整個中洲都算得上首屈一指,折晷的刀意更遠非她能承受。

脖頸燎痛的厲害,體內才融合一處的靈脈覆又開始淩亂翻湧。

順暢過一口氣,顏渺的指尖勾動幾下,結出一道解印訣。

換形術褪下,露出屬於她那張蒼白的臉來。

淩雨時盯著她的臉,面上冰寒融化幾分,心中疑惑終於解了似的:“顏渺,你果然沒死。”

顏渺:“承蒙淩小少主掛懷,你是幾時知道的?”

她雖在疇昔山時就未打算再瞞下去,還是不由得好奇。

淩雨時眉頭一挑:“就你這點小伎倆,還能瞞過我的眼睛嗎?”

顏渺思量一下:“是在山頂,周禮告訴你的?”

淩雨時不屑輕哼。

顏渺便知道她猜對了。

淩雨時:“不用他說,在幻境時你被斷刀傷及,看到沈妄將那些厲鬼打散大半,又恨不能把幻境都拆得七零八落的模樣,我也能猜出是你。”

提及沈妄,顏渺怔了一下,又長長的“哦”了一聲:“我還以為是淩小少主關心我,這才千裏迢迢自聆泉山趕來北地尋我。”

“你以為呢?我本的確是來給你上墳的。”

淩雨時顯然不吃她這一套,晃一晃手中酒壺,又擡手去拍她的額頭,“少給我裝蒜,顏渺,五年前你能在假死過後隱匿行跡,這五年都沒讓人尋到半點音訊,卻偏偏在今時露了馬腳,難道不是你故意為之?”

顏渺躲開將落在額頭上的一掌,笑吟吟的:“五年不見,淩小少主的頭裏都長出腦子啦。”

“顏渺,你個小王八蛋給我註意言辭!你以為是五年前呢?就你現在這個破爛身子骨,我能打十個你你信不信?”

淩雨時一掌拍在她腦瓜上,“還頂著這樣一張死人臉,看起來像才從棺材裏爬出來,五年前不是還很猖狂嗎?五年不見,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?”

顏渺險些被她拍了一個趔趄,伸手去接淩雨手中過的酒壺:“這些都說來話長,不過你看,我現在沒死,也不算浪費了你帶來的酒。”

話音才落,未等拿到酒壺,顏渺周身一暖。

一雙手臂很輕的擁住她。

撲面而來,是清淡的梔花香氣。

淩雨時從小便喜歡梔花的味道,衣上發上總是沾滿香氣,這麽多年過去,丁點未變。

淩雨時不如平時那般與她拌嘴,仍站在門檻的另一端,手臂略微收緊些,將下頜輕輕枕上她的肩,呼吸中帶著些顫抖。

她肩側的衣衫上還存有風幹的血痕,顏渺瞧過一眼,拍拍她的背:“好了,多大的人了,看你那點兒出息。”

“顏渺,嗚嗚。”

淩雨時在耳邊輕喚她的名字,嗓音嗚咽咽的,邊抽搭邊說,“你個小王八蛋。”

顏渺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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